疫苗商戰 2023/10/03
文/古格里.祖克曼
2023諾貝爾生醫獎得主出爐!由匈牙利科學家的卡塔林.考里科(Katalin Karikó)及美國醫學家魏斯曼德魯.韋斯曼(Drew Weissman)共同獲獎。表彰他們在mRNA研究上的突破性發現,催生COVID-19的mRNA疫苗。《疫苗商戰》揭露韋斯曼的故事,韋斯曼在辦公室不講八卦,也不寒暄或閒話家常。只要跟科學研究無關,他都沒什麼好說的。但是,只要他開始講起實驗或免疫學,就很難停下來。
圖片來源:Ill. Niklas Elmehed © Nobel Prize Outreach
匈牙利研究員,固執的mRNA支持者
貓奴,和考里科一起造就mRNA研究的重大突破
當考里科遇見韋斯曼
一九九七年,考里科在影印機旁遇到韋斯曼時,他正在用DNA做實驗,如同賓州大學和很多其他地方的人一樣。幾個月來,韋斯曼一直在用DNA轉染或裝載樹突細胞,希望能教導免疫系統識別和對抗病毒。這種樹突細胞上有一種關鍵性的愛滋蛋白,叫做「醣胺聚醣」(Gag)。這代表韋斯曼要把DNA(這種情況下是一種叫做「質體」(plasmid)的環狀DNA)引入樹突細胞,因此它們會產生關鍵的愛滋蛋白。剛好在這時,考里科建議韋斯曼不要依賴DNA,試著用mRNA來製造愛滋蛋白。
韋斯曼對考里科的遭遇一無所知,也不知道她最近剛被降級。反正他也不在乎這些。韋斯曼在辦公室不講八卦,也不寒暄或閒話家常。只要跟科學研究無關,他都沒什麼好說的。但是,只要他開始講起實驗或免疫學,就很難停下來。
他很少笑,甚至不露齒笑,即使在拍照時都擺出一副令人反感的嚴肅表情。但同事愈了解他,就愈能感受到他的溫柔和善良。韋斯曼很願意幫助年輕研究員,是個冷面笑匠,幾乎每天都穿著藍色牛仔褲和白色運動鞋,讓穿著正式的學者都感到不可思議。
愛貓如癡、六歲時被診斷第一型糖尿病
他愛貓如癡,愛到讓其他人震驚。韋斯曼的女兒從當地收容所收養生病、被丟棄的貓,有些貓嚴重貧血,所以韋斯曼覺得有必要定期幫牠們打紅血球生成素。久而久之,他對這個「儀式」愈來愈投入。有一次,韋斯曼差點沒趕上去參加重要會議的飛機,因為他正拿著注射器在家裡追貓。
韋斯曼的同理心和他想治療貓朋友的渴望,可能是因為他的身體狀況不太好。六歲時,韋斯曼被診斷出患有第一型糖尿病。韋斯曼的血糖常會無來由地劇烈波動。有時同事有時會發現他倒在辦公室的地板上,因為他的血糖降得太快,他來不及反應。韋斯曼也會在外面開會時失去知覺昏倒。有時血糖變化會影響到他的認知功能,他會對同事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論。最終,他們系上會固定在辦公室冰箱裡放一罐可口可樂,以便在他血糖突然下降時讓他醒過來。
韋斯曼早年在位於華盛頓的美國國家過敏及傳染病研究所的安東尼.佛奇實驗室擔任愛滋病研究員,並在其中學到很重要的事情。韋斯曼看到國衛院的研究員因為計畫被許多政府機構拒絕感到沮喪,便要佛奇運用影響力去替他們爭取重要資金。佛奇每次都拒絕,所以那些研究員會說佛奇壞話,在媒體上散布他的負面報導,但他還是堅守原則。
「他教會我科學研究要誠實,還有數據要很純粹。」韋斯曼說。
他們證明mRNA比外界想的有潛力
一九九八年, 韋斯曼和考里科開始合作, 但很快就遇到困難。考里科製造mRNA,韋斯曼把mRNA插入培養皿裡的人類T細胞和B細胞,但這些分子完全無法轉譯或生成蛋白質。基因指令似乎沒用。但是,當他們把考里科的mRNA插入韋斯曼的樹突細胞時,卻有大量蛋白質生成,這讓他們很困惑。韋斯曼認為,是因為mRNA教樹突狀細胞在細胞外製造和展示愛滋蛋白,立即觸發免疫反應:這個機制似乎很適合拿來做疫苗。考里科和韋斯曼用螢光酵素轉譯mRNA,這樣蛋白質生成時就會發亮;結果細胞真的亮起來了,而且產生的亮度很高,以至於他們用肉眼都能看見。
二○○○年,這兩位研究員在一份科學期刊上發表他們的研究,認為將mRNA引入樹突細胞「可能是有效抵抗愛滋病毒T細胞的疫苗」。他們證明mRNA比大多數人想的更有潛力,證實吉波亞在杜克大學與同事做出來的結果。
他們知道要幫助患者最實際的方式就是直接施打mRNA,而不是像吉波亞團隊做得那麼複雜,還得在培養皿中把mRNA插入細胞。因此,考里科和韋斯曼開始在小鼠身上打mRNA分子。他們遇到令人震驚的情況:小鼠一直生病,有時甚至會死掉。
「沒有人知道為什麼,」韋斯曼說,「我們只知道小鼠生病了。他們的毛亂七八糟,身體捲曲,不再進食,也不跑動了。」
小鼠先天的免疫系統似乎將mRNA分子識別為威脅,發起毀滅性的反應抵禦外來物質。之前考里科和韋斯曼在培養皿中將mRNA放入細胞時,完全不必擔心免疫系統會反擊。但現在他們將mRNA注入動物體內,卻啟動發炎細胞激素(inflammatory cytokines),代表他們無意間活化了抵禦病原體入侵的第一道防線。小鼠細胞彷彿受到mRNA分子及其遺傳指令的嚴重威脅,導致寧可傷害自己也要避免受其影響。
賓州大學的其他研究員對韋斯曼實驗室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,這可能是好事。如果他們知道考里科和韋斯曼遇到的麻煩,很可能會說「早就告訴過你們了吧」,甚至可能說出更不禮貌的話。考里科和韋斯曼發現mRNA不僅脆弱又轉瞬即逝,還會引發毀滅性的免疫反應,生物學家稱之為「細胞死亡」(cell death)。
他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來讓mRNA偷偷避開免疫系統,否則就沒有任何治療或其他價值了。大家會覺得他們的研究在浪費時間,同事又會有其他理由揶揄他們。畢竟,哪個醫生會想要注射一種不但幫不了患者、還可能傷害患者的分子?
他們的首要任務就是找出問題根源。花了一年多的時間,他們才總算確定哺乳動物細胞中的某些受體(receptors)像偵查員一樣,一旦發現像mRNA這樣的外來者,就會發起傷害小鼠的激烈免疫反應。
接下來,他們必須找到一個方法,讓mRNA可以避開這些受體。由於考里科製造的mRNA沒有發揮作用,他們覺得也許可以調整一下,讓它可以發揮效用。這並不難,考里科的博士研究就是找出各種修飾RNA的方法,或是改變其化學成分。改變可以是自然發生,或是在實驗室中製造出來;有些可以幫助細胞存活,但有些可能會導致癌症或引發其他疾病。考里科知道,有一百多種方式可以調整組成分子結構的四種核苷。她和韋斯曼開始測試哺乳動物和細菌細胞的各種不同RNA,想找到一種不會引發免疫反應,又能產生蛋白質的RNA。
他們注意到一個有趣的現象:RNA核苷的內在結構修飾得愈多,它們愈不會活化細胞的免疫系統;修飾得愈少,就愈能夠啟動免疫系統,這個負相關性令人很詫異。
他們發現,無論mRNA的修飾是自然產生或是人為的,都能夠繞過讓人生畏的細胞受體,也就是免疫系統的哨兵,從而避免發炎反應。
做了一些實驗後,他們發現只要RNA的某個稱為尿苷(uridine)的核糖核苷(ribonucleoside)出現在mRNA中,就會觸發免疫反應。但是,當尿苷因為某種自然原因轉變為稍微不同的假尿苷(pseudouridine)形式時,細胞的免疫系統就會忽略mRNA。他們很好奇:避開免疫系統的訣竅是否就像把尿苷換成假尿苷一樣簡單?
為了驗證這個理論,考里科和韋斯曼做了一種稍微修飾過、以假尿苷為基礎的mRNA,縮寫代碼為Ψ,而不是一般的尿苷或U。他們還用5 -甲基胞苷(5methylcytidine)取代另一種核苷。將修改後的分子注射到小鼠體內後,他們看到驚人的結果:沒有發炎或其他免疫反應的跡象,完全是他們希望的結果。微調後的mRNA似乎對小鼠的防禦系統無害,可能是因為病毒和其他入侵者的mRNA不會有修改痕跡,就算有也很少,所以修改過的新mRNA被當作自體產生而無害。
研究終於有突破性進展
二○○五年,這兩位科學家將研究結果發表在一篇意義重大的論文裡。後來,他們將實驗延伸到猴子身上,他們發現這種分子不但會偷偷進入細胞質中,還會製造大量的紅血球生成素,這代表他們終於達到目標了:用mRNA生成蛋白質。紅血球生成素是考里科早期曾使用過的蛋白質,也是韋斯曼為生病的貓施打的蛋白質。
這些結果出現時,考里科和韋斯曼看了彼此一眼。實驗室裡只有他們,一時間,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。經過如此漫長的時間、多年的辛苦研究和滿是挫折的實驗,他們總算成功在動物體內製造出蛋白質。
「真不敢相信!」韋斯曼對考里科說道。
他們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:找到讓mRNA通過人體精心設計的防禦系統並進入細胞的方法,而分子的遺傳密碼在細胞內成功製造大量蛋白質。考里科和韋斯曼就像多年來看著我方戰機被敵軍雷達挫敗的將軍。現在,只要換掉飛機上一個無足輕重的小零件,就可以無聲無息地飛入敵方領土!
他們彼此恭喜,笑得合不攏嘴。那天晚上,韋斯曼驅車三十分鐘回到賓州溫尼伍德(Wynnewood)郊區的家,而且一直恍惚發楞。他睡不著,想著自己和考里科可以運用這份新的力量做的事情。他們可能有機會做出任何類型的蛋白質,包含各種藥物和疫苗等等,突然之間這一切都觸手可及。他們的職涯新篇章開始了。
潛能無限,韋斯曼心想。